为什么是记忆?
记忆不见得需要行诸文字,口碑、声音、图像等等,都可以算作记忆,中国文明有考古遗存以来的长久延续性与丰富性,又提示了中国历史是一部值得大书特书的记忆史。
《公羊传·隐公元年》:“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就提出了记忆来源的不同与区分,后人则将其演绎为不同的世道。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此处的抉择显然有其主观的因素,为了护持他心目中的“仁”,除了所取的“二三策”,其余大量记忆被删除或减损,个体的认识或经验在其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说起来不可思议,作为1980年代生于四川东部(今属重庆)的人,当年我与其说先知道自己所在的故乡四川,不如说先是听《三国演义》的评书联播知道魏蜀吴、刘关张与诸葛亮,尽管是演绎,尽管距今快两千年,不过那些人物好像比周遭活生生的四川省离我更亲近一般。我想如果不是对于三国历史有特别留意,很多人哪怕是历史学者可能也很难把自己认知的(演绎的)“三国”与真实的三国史作一个清楚的区分。这里面存在不少无法一是一、二是二的界定,人人都有一个“三国”,但谁是真的“三国”,相对而言却并不那么重要,对于人们而言,那些留存于脑海中的“三国”记忆或许更为要紧,因为更有温度,也时常活化为生活中的知识与力量。这些习焉而不察的记忆无形中改变或形塑了我们的心灵。
所有的历史遗存都源于记忆与遗忘的缠斗,这里面不断复活与竞争的与其说是文本,不如说是个体的心性与情绪。前几年,坊间突然出现一股民国热,以至于后来不得不降温,不过众所艳称的“民国范儿”却相当可议,当然,这些“热”风中是否“此中有真意”,只能说“欲辨已忘言”。回到个体,就我祖辈在四川垫江(今属重庆)的记忆而言,可能只是一种痛苦之“范儿”。
我爷爷生前,曾提到我姑奶奶幼时经常在茂密如苞谷林(四川称玉米为苞谷)的罂粟丛里捉迷藏,可见当时鸦片种植之盛,而鸦片危害之大也可以想见。证以那一时期的报纸,种植、贩卖、吸食鸦片都会被课以重税,更有甚者,不抽不种也可能要交税,烟毒之烈,危害之深,令人发指。
我外公十来岁时,家中惨遭棒老二(即一般意义上的土匪,不过四川的土匪有很多种,如教匪、刀儿匠,甚至还有红灯教)杀人灭口,当时其父母被害,家中稻谷被一抢而空,而姐姐则带着妹妹、弟弟躲在后面山坡于凄凄惶惶中熬过了一夜,他自己则因在县城上私塾而躲过这一浩劫,后来一个人将弟弟妹妹抚育成人。殊不知,我老家就在川东,离当时1945年前后的战时首都重庆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脚夫两天可以步行抵达。如此近的距离,却有如此惨烈的景象,所谓“民国范儿”,绝对没有不少人所谓的那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