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断层线(节选)
我们都熟知这个故事:一群未经训练、缺乏组织的民兵集结起来,打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但就那些完整经历了这场近十年之久的美国革命历史活剧的人而言,他们很清楚,实际历史演进并非如此。
真实的美国革命是如此艰辛和离奇,以至于当战斗结束后,那一代人尽了最大努力,消除了所有真相的踪迹。无人想要记取:他们如何在勇敢地宣布独立后,迅速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他们的爱国热忱如何陷入了怀疑主义和自私自利;以及在似乎一切都将失去时,一位叛徒曾将他们救出生天。
查尔斯·汤姆森(Charles Thomson)特别适合书写他那个时代的历史。作为1774~1789年的大陆会议(Continental Congress)秘书,有历史学家将他的作用评价为“大陆会议首相”。各州代表齐聚一堂、指挥推进独立战争时,汤姆森秘书都在那里。他目睹了这个国家的立法机构在一开始运作阶段和最关键时期的幕后工作。用他的朋友约翰·杰伊(John Jay)的话说:“世上没有人像您这样,如此完美地熟知美国革命爆发、发展、功成的全过程。”
1789年7月退休后不久,汤姆森开始撰写回忆录,回顾他担任大陆会议秘书职务时的历史。最终,他完成了一部超过一千页的手稿。但随着时间流逝,美国革命的史事逐渐被神化成一部传奇,汤普森意识到,他这部题为“阴谋、剧烈争吵或争执:大陆会议记录”的回忆录将会“与所有重大革命事件的历史相抵触”。1816年前后,他最终决定,将不会“撕开那片遮掩我们的弱点的面纱”。他销毁了手稿。“让世界敬仰我们伟大人物煞有其事的智慧和英勇吧,”他写道,“也许,他们会接受这些已经归结到他们名下的品质,这样他们就会做好事。我并不想点醒子孙后代们。”
美国革命有两条战线:一条是对抗英国的战争,另一条则是北美的内战。破坏力巨大的内战无处不在,以至于整个北美大陆都被灰暗的前景笼罩,种下了甚至更具破坏力的大灾难的种子。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曾听说革命最后血腥的几年里南方游击队员的斗争。然而,这个国家也被内部冲突撕成两半,大多数内战发生于英占纽约的周边。在这片战争蹂躏的“中立地带”,没有任何一方占据支配地位。邻近各方的相互袭扰像猫狗打架一样来来回回,哈得逊河谷、长岛和新泽西这一巨大的长条状地带变成了法纪荡然的荒徼之地。
这种自我毁灭式骚动的中心就是爱国者的首都费城。在英国短暂占领费城的前后,这座城市上演了宗教和政治迫害、投机暴利、大规模立法失能的种种场景。我们习惯将1776年7月发布的《独立宣言》与“领袖气质、雄辩滔滔的典范”联系在一起,但查尔斯·汤姆森的证据显示,大陆会议已经成为降临到整个国家之上的混乱和敌意的政治化身。
到1780年夏季时,美国已经进入了最深的低潮。1777年戏剧性的萨拉托加大捷燃起的期望已经消退为幻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美法联盟迄今也对打赢战争贡献甚微。战争进入第五年,美国人民筋疲力尽、无精打采,看起来他们就要将一度热烈拥抱的理想抛诸脑后。当时的美国并非一个由大陆会议统治的统一共和国,而是分成十三个各自摸爬滚打的高度独立的政治实体。如果奇迹降临,华盛顿将军找到了打赢这场抗英战争的办法,那么真正的问题是,是否会有一个“国家”剩下来宣布胜利。
接下来的故事则是,华盛顿手下最伟大的一名将军如何决定不再效忠他曾经几乎倾注了一切心力的事业。尽管在事后将本尼迪克特·阿诺德(Benedict Arnold)描绘为一名一开始就包藏祸心的叛徒再方便不过,但真相更为复杂,最终也更令人困扰。如若不是在1780年秋季发现阿诺德投敌,美国人民也许永远不会被迫认识到:对他们自由的真正威胁来自内部,而非外部。